林天空

只在今夜 想你一万遍

[农坤]遇别

今天会有人看我的文吗


外面儿很凉,悄悄结了一层霜,一片将漫未漫的银,寒寒地涌向窗里。你站在窗边,痴痴地望。你难得有这样宁静的时光。夜深了,弟弟妹妹都睡熟了,此刻的你是一个与尘世分割的,单独个体。你静静看着,低低叹了一口气。耳孔里是不间断的防空警报声,一声声将神经撕成了碎布条。

世道很乱,战火烧出几道黑烟,父母的面容便在那黑烟中永远消逝了,单留下一群半大的弟妹。你不得不弃了学业每日奔波营生。如今,倒是一日难胜一日了。

你咬牙,眉尖攒在一起。终是下了决心。


你第一次见他。尚开张的陈氏当铺,你是第一次来。冬日昏暗的门厅,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中像金的灰尘,微微呛人的金灰,揉进眼睛里,昏昏的。一束束灰尘吊子静谧漂浮,外面刮脸的风吹不进,这里与它收留的众多古董一起,固执地驻了旧日子的空气。你慌,格格不入,手足无措下,只把眼光一劲儿掷向那高高柜台背后的男人。

他转过身来,竟只是少年模样。你听人唤他立农少爷。农为本,你悄悄在心里念了遍,是好名字。目光对上那瞬,你笑了一下,淡淡的,描了几笔赧意和局促。他一怔,神思霎时乘云飞过几万里,你不知。你只讶叹这少爷如此轻的年纪,看上去竟比你还小;讶叹他怎生的如此隽秀眉目。

各怀心思的当儿,你从怀中摸出母亲的银簪,那银成色十足,静静烨着辉,是一滴拉长了的,旧日的泪。陈立农修长手指拾起,抚摸过后虚虚比了个数。比起这簪子原来价值是太少了,可这样乱的世道,还要求什么呢?这是母亲最后遗物,若非填不上众多嗷嗷待哺的口,怎舍得拿出来当。你喉头酸哽,还价的话堵着,然而泪抢着蓄满一眼眶,大珠小珠,莹莹地落。

最终钱到手,多了。他讲利息不必还。你是有傲骨的,要不得别人可怜。可那双下垂眼诉说的情绪分明与这无关。你收好当票道谢离去,不知陈立农用眼光摹过你签下姓名,蔡徐坤,一撇一捺皆细细勾画于心。



自码头回来,一身酸痛紧紧钳住你。曾经只担风月的肩扛起大米木材只教人道声惋惜,白嫩指尖由斑斑红痕作了生活难讨的注。可你仰躺于硬板床上,便有无数细小的快乐争先恐后跃破胸膛腾进空气,金铃一般在耳边摇颤。光是想着一个人,这样简单纯粹的快乐。一见钟情,你无端地想,是从前偷闲看话本小说最不屑的陈词滥调,倒是陈立农教它翻了新意。


下午你上集市去,在街上再见他:黑色西装,宽肩长腿,实在打眼。脸庞的海里,你的视线瞬刻将他钓出水面。他低头与一摊贩交谈,讨价还价理不清,口音尚带几分外地的软糯,竟反被那摊贩压了一头。你瞧他眉尖微蹙,那模样可爱得紧。你心里开闸似的,蓦地漫出来好多欢喜。

你上前几步解围,本也是在生人前怕羞的性格,现在落落大方;是生活催人熟。陈立农的目光那样专注地聚向你,甚至微微扬了嘴角。末了将别,他忽地道饿,只拿一双纯良无辜下垂眼望你。

深巷,不起眼小摊,你要了两碗汤面;知恩当图报。陈立农未来过此等地方,于垢腻桌椅间拘束,你朝他笑一笑,不碍事。他便就着热乎的汤大口吃面,暖热的入了胃,精气神儿都给烫出来,直冲上天灵盖。热的蒸汽横晕眼前,氤氲出一片茫茫的白。他忽地攥住了你的手,一样的热腾腾,陌生,熨贴。云雾中视线如烫开的牛乳般交相黏连。蒸汽凝作细小水滴肆意逃窜,只余你脸上两汪热汽凿出来的胭脂泉,滟滟涌动着惊慌的喜悦。

陈立农眼尾含情,也低下眸去——一个鲁莽的去爱的孩子。

满腹柔肠堪堪软化成水,你付账,起身,肩与肩紧紧缝在一起。秘密的情绪电流似的在彼此身体间流通,默不作声,尘埃落定。


这样骤然降临的感情,沉甸甸坠在心上,匆忙却真实无比。你想,是啊,飘零奔波了这许久,若能遇上一个这样的知心人,即便在这乱世也能寻到罅隙稍稍松口气吧。你想起陈立农的面容,一阵笑波纹似的在脸上漾开。

未及反复回味,弟妹们巴巴的眼光唤你回了现实。你蹲下身摸摸他们的发顶,腔子里几乎要捧出一把泪,只不住念着,乖,今天可以吃饱啦。

你朦朦睡着,“笃笃”的声响不间断地敲击睡梦,你拉开木门,“吱呀”一声,颀长身影嵌在门框上,是陈立农。他握紧你的手朝外走,不做声。街道,房屋,树木,都是滑过眼前的黑影子,浴在月色里,无端掺上了凄凉。你心里恓惶,交握的手是冷的。陈立农停下步子,你未及反应,一头撞上他坚实脊背,他回头,对上你一双懵懵怯怯的眸。

关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似有预感,却不知如何阻止,只好望住他,微带一点侥幸地;手也不自觉地拧上他衣衫下摆,用上些力气,布料也被你揉皱了。他只垂眼看你,中间的沉默一分钟、一刻、一刻啃进你心里去。他最终开口,在昨日还响过防空警报的天穹下,他讲他要走了。你耳中一瞬闪过尖锐鸣笛,长长地贯穿理智。

他一个字一个字向外吐,颇费力气地咬字。他讲不知是坐船到香港去或是出洋,虽于此尚未确定,但总归是要马上离开的。形势实在不乐观。

你看看他,他带不走你,一个偌大的陈家折成斤两压在他肩上已叫他动弹不得,你又怎能去添乱?况且弟妹们是藤蔓,从这片土地上抽出来紧紧绕住你,你已被深深扎进这座飘摇的城;你不会走的。视线在空中相接,一片无奈的大雾,茫茫地模糊了彼此的视野。广漠的悲哀,心如纸般,顷刻即浸得酸软而破败。

你揪着他的衣襟,说不出话,眸微微一颤无数泪珠便扑簌先替你诉了衷肠。你知道乱世情浅,你们的缘分只是两条擦肩的船,交轨不过为了分离。做什么在一瞬的欢情中奢想永远呢?那样遥不可及的东西!你哭到打噎也讲不出珍重;他揽你入怀,抱得好紧,却也是最后一次了。

你望他离去。他皮鞋的后跟踏过地上失去水分的叶,那样细小的碎声,炸响在你耳边。脆薄的原来是心!
泪眼渐清晰了,眼前惨惨戚戚的一层月霜;你站了一会儿,觉着冷了,往家去了。家里还有熟睡的一串孩子呢。


-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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